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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河抱我入怀

国家电网报发布时间:2021-04-25 09:53:31  作者:刘紫剑

  1980年,我7岁,第一次进城。那年夏天村里打井,父亲当时是村干部,第二天要进城买器材。我从头天夜里就开始哼唧,第二天一大早得以顺利地坐上拖拉机。拖拉机“突突”了小半天,才来到40里外的芮城。

  40年前的芮城,只有一条十字大街、横竖两条马路。我记忆最深刻的是第一次吃到米饭,应该是蛋炒饭吧。世上还有这么好吃的东西!我头也不抬,干掉一大碗。开车的憨娃哥直咧嘴:“撑死你个碎怂(小鬼)。”

  15岁那年的7月,我为了参加中考,第二次进城。一个乡几十个学生,被一辆大卡车拉着,带队的老师坐在司机旁边,学生们挤在货箱里。一路颠簸了两个多小时,车到县城招待所的时候,天都快黑了。大家像打仗一样吃完饭,匆匆洗漱后,老师就吆喝着让赶紧睡觉。招待所是县城最高的楼房,有六层,女生在二楼的小会议室休息;男生多,占了一楼的大会议室。地上铺着一溜凉席,天热,每人就发个被单。第一次住楼房,我可睡不着,趁老师不注意,和几个同学偷偷上楼,挤在六楼的窗户边俯瞰远处的世界。看到远处县城的边界和四周空旷的田野,我有点失望,想着县城也就是个大村庄,看到近处路灯下热闹的街道、附近楼房窗户里透出的昏黄灯光,又对城市充满了热烈的向往:楼上楼下,电灯电话,估计就是这个样子吧。

  我第三次去县城,就是中考以后,待的时间也长,前后有一个多月。因为中考成绩不好,我就外出打工,在砖窑跟着工队烧砖,和姐夫到灵宝山里干活,都因为活太重扛不下来。天快冷的时候,我投奔了在县城造纸厂上班的大舅,在厂里清理垃圾。多少年过去了,我不记得都是些什么垃圾了,但那刺鼻的怪味却忘不了。

  年轻人精力旺盛,晚上总是不愿休息,走两三里路到县城中心去玩。所谓县城中心,不过是十字大街东北边的一块空地。总有一帮打扮时尚的小伙子在那里跳迪斯科,收录机放着震耳欲聋的音乐,边上围观的人总比跳的人多。我是一个忠实的观众。

  有一天,我去了慕名已久的永乐宫。永乐宫在城北五里地,我一个人走着去的。平坦的土路两边是一块一块的庄稼地。走了一段时间,我忽然看到一片松树林,树比我高不了多少,有几百棵吧。松树林的尽头就是古旧而破败的山门。门票要5角钱。进到里面,空荡荡的古建筑里没几个游人,看着700年前美轮美奂的元代壁画,曹衣吴带,满墙风动,我第一次为家乡感到骄傲。

  转过年来,我又进学校复读,半年后考上了西安的一所中专。毕业后,我就留在了陕西。

  再到县城,是十几年后了。进入新世纪,我的四个姐妹先后在芮城买了房子,两个妹妹还在县城工作。每年春节假期我回到家里,除了陪父母,还要到县城待几天,和姐妹们聚一聚。2009年我调到西安工作后买了车,回家更方便了,也就两个小时车程。回家的次数越多,对县城的了解也越多,我越为家乡感到骄傲。

  古人把弯曲河道内侧的土地,称为“芮”。芮城的山川地理,正合了这个字义。黄河呈“几”字形流过中国。“几”字右边这一竖,就是晋陕大峡谷。出了峡谷,大河掉头向东,而在河的北岸,东西走向,几乎与河并行着一座中条山。山河之间,长达一百多里、宽约四五十里的狭长地域,就是芮城。它背依中条山,面向黄河滩,北高南低,是典型的黄土丘陵沟壑区。从地图上看,芮城宛如被黄河抱在臂弯里的一个婴儿。

  芮城的历史极其悠久,县域内的西侯度遗址为我国已发现的最古老的一处旧石器时代遗址。殷商时期,这里为“芮国”,西周时为“魏国”,史称“古魏”。北周明帝二年(558年)始立芮城县,已有1460多年的历史。全县拥有各类文物保护单位200处,其中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12处。

  芮城的好多文物就集中在县城周围。想来也不奇怪,县城处于整个县域的中部,相对平坦。我感到奇怪的是,以前怎么从来没注意过它们。这些年,这些文物好像雨后春笋,一个接一个冒出来,而它们原本就一直在那里:全国仅存的四座唐代木构建筑之一的广仁王庙,安奉佛祖舍利的宋代圣寿寺砖塔,以及始建于北宋、国内保存最为完整的县一级城隍庙……更不用提因精美绝伦的壁画艺术被誉为“东方艺术画廊”的元代永乐宫了。可以这么说,要想在一个县城看到唐宋元明清五个朝代的建筑,芮城绝对是一个好的选择。和姐妹聊起这个话题,姐姐在县城时间长,她说:“以前饭都吃不饱,谁还顾得上这些东西,政府没钱修,老百姓也没心思看。”我不由感慨:仓廪实而知礼节,衣食足而知荣辱。

  现在的县城不知比我四十年前第一次见到的大了多少倍。道路四通八达,高楼鳞次栉比,还修了不少绿地和公园。人气最旺的是永乐宫前的休闲广场,每到夏夜,人山人海。

  家乡的变化不只是这些。我小时候吃的苹果、花椒、红枣,竟然都成了国家地理标志产品、国家生态原产地保护产品,尤其是苹果,还出口到十多个国家和地区。还有家乡的特色美食芮城麻片、阳城卤肉、泡泡油糕,也都在网络上火了,成了“吃货”们追逐的目标。

  再说交通。1989年我去西安上学时,150公里的路程,火车要走5个多小时,汽车就没谱了。现在芮城境内有两条高速公路,县乡道路纵横交错。从县城开车出发,东行半个小时到三门峡,向南有大桥直通河南灵宝,往西两个小时就到西安,向北穿过中条山隧道就是运城。

  屈指算来,我在家乡只生活了17年。但不管走多远、在什么地方,只要看见地图,我都习惯性地先找黄河,然后在它“几”字形拐弯的右下角,找到那个熟悉的地名,再以它为基点,看看自己走了多远。

  县城往南十多里地的黄河边上,有一处200多米落差的陡崖,是万里黄河唯一一处以大禹命名的渡口。20世纪60年代后期,国家在这里修建了大禹渡扬水工程,总扬程高达326米,灌溉面积约30万亩。崖头那棵4000多年树龄的古柏相传是大禹亲手种下的。在崖下,岸边有一尊雕像,是一位坐姿的母亲,左臂环抱婴儿,左胸袒露哺乳,低头微笑着俯瞰黄河,安宁祥和,周身洋溢着浓浓的母性。

  我在这尊雕像下照了一张相片,并把它做成屏保,每次看见,就想:这母亲河怀抱里的,就是芮城,就是我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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